访谈者:张桂森
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卸任近两年来,王璜生忙于自己的创作和参展项目而乐此不疲。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6月马上飞伦敦参加一个重要的联展,一起展出的还有肖勤、王劼音等艺术家。紧接着,9月份在香港举办大型个展。明年2月,还得奔赴龙美术馆举办另一次大型个展。
“这些展览项目都得出新东西,很忙乱的状态”。和王璜生约在央美美术馆的咖啡厅做采访,正巧碰上央美本科生毕业季,他打趣到,现在连中国画这样的专业都在玩综合材料的装置,可见突破平面走向多维成为一种时髦。
接下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总馆长这份职务,王璜生说他犹犹豫豫了好久。作为广东人,一定存在某种情结,况且家还在广州。“我太太一直没有调离广州,我也经常回广州。另一个确实是有某种朋友圈在那边,大家听说我回去,或者是我每次回到广州,都会很热情地在一起聚会等。我和院长李劲堃达成一个协议,说我抓几个大事,小事不要管。因为现在新任几个年轻馆长都很能干,在学术上也做得很好。”
之所以聘请王璜生,广州美术学院院长李劲堃表示,王璜生的加盟,将让广州美术学院美术教育、研究成为中国美术教育新的样板。
曾担任广东美术馆馆长达12年的王璜生,曾成功地将当代先锋艺术力量召集到广州,使之成为华南实验艺术重镇,其中尤以他亲手打造的“广州国际摄影双年展”和“广州三年展”最为人所熟知。
2009年,王璜生出任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一职。他的到任,也使得这所拥有超过半个世纪收藏史的美术馆,迸发出令人惊叹的生命活力。短短几年里,他举办了一系列学术价值和前瞻性兼具的展览,相继推出的“泛主题展”和“未来展”两大双年展品牌,让世界看到了不一样的中国当代艺术。
2017年,王璜生卸任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的职务,恢复专业艺术家身份。作为艺术家的王璜生显得更加自由与随性,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现在那种放松与无所谓的状态。对于王璜生而言,做艺术家并非是转型,其实他一直都是一位艺术家,在担任馆长的同时,也从未停止过艺术创作,只是多年来人们对于他作为馆长这个身份的固有认知,容易忽略他作为艺术家的身份。
在退休两年后再次履新美术馆馆长,王璜生说他最大的责任是协助美术馆的年轻馆长们建立一个跟整个美术馆界的联动机制,让美术馆的“内”和“外”都得到一个可持续生长的良性循环。“最近算是宣布之后做了一些考察,发现中间的机制,特别是跟院校的一些关联,机制上没有理的很顺,看看我有没有能力去帮他们理顺这些关系。”王璜生说到。
在学术方面,王璜生说他希望能够在当下文化情境里,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能够做出辨识度和整体形象,让这个形象更为引起人们的一个注意 雅昌艺术网对话王璜生
让新美术馆学“落地”
雅昌艺术网:上任之后,最首先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王璜生:首先帮忙解决历史遗留问题。问题包括空间的老化,甚至说严重一点是有一点脏乱差的问题,包括设备的老化和库房的问题。要争取做重点美术馆,这些都是基本的要求,包括经费的运作,收藏费到位等,这些可能很基础的东西,其实是一个美术馆应该首先被规范化的对象。当年我来央美美术馆的时候也碰到类似同样的问题,管理机制相对比较薄弱跟陈旧,或者是不太规范,当然当年的央美美术馆是很漂亮的一个美术馆,只是漂亮不等于说在运作方面就能够怎么样,很多东西还是一步步规范起来的。
雅昌艺术网:在央美美术馆的经验有哪些是可以用在广州的?
王璜生:很多经验是共通的,我从广东美术馆到央美也带来了广东美术馆的经验,才使我能够比较快地将央美美术馆整套规范化的管理做起来,在这个过程中去发挥一些央美的特长。我想我到了广美照样还是将前面从广东美术馆到央美美术馆的经验,自然而然会带过去,已经长期养成这样一套东西,或是一些判断,一些要求,自然就用过去了。
雅昌艺术网:紧接着会推出什么展览品牌吗?像曾经在央美美术馆实施的那样。
王璜生:我想会。因为我跟广美美术馆年轻的馆长们都谈过,更多还是希望发挥他们几个人最重要的一些作用,他们在学术上、管理经验上是有的,是如何有更好的机制给他们,让他们去发挥。我想我首先会去做这个工作,有关大型的方向性展览,或者是未来的品牌活动,我们其实也商量过,而且应该说,我们的意见高度统一。
我一直在思考,当年广东美术馆能够一下子冲出来,在于当年整体官方美术馆对当代艺术的从大型展览到收藏都是相对滞后的或者是不敢触碰的,所以广东美术馆在这方面,无论是当代艺术的国际化实践还是收藏,一下子就走出来了。现在来讲,当代国际化已经不成为一个问题,其实到了央美之后,我已经感觉到做当代艺术是不成问题的,也不是一个问题。
所以在央美,其实是从当代转向当代学术化的发展,也就是说如果在广东大家认为我做的很生猛,当然我在北京没有这么生猛。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都可以很生猛了,就没必要再更生猛了。所以我觉得央美的特长是在于将一些东西深入进去,就好像从第一届“超有机”,探讨人类的一种欲望问题、社会发展问题等更理论化的东西;第二届探讨策展问题,第三届是对文化民族化问题,还有对策展权力的解构等等,都是更为观念化和更为深入的理论化,这是在央美可以去做的。
一、开启“泛东南亚”系列研究 打造展览品牌
我现在到了广州该做什么?我和广美美术馆的团队也在讨论,我提出了一个“泛东南亚”的概念。中国的南方一直从历史上有很多华侨,很多文化交流,跟东南亚有密切关系。东南亚是一个从文化性质上跟广东、南方一带有密切相关的一个文化形态。而东南亚这样的一种文化现象、文化形态,还有文化的历史都值得非常有意思地去做研究,而且能够跟广东发生非常密切的一些关系。
这一块从历史研究角度上讲很少人触及。广美有一个老师王艾曾做上海美专和广东籍学生,跟新加坡、马来西亚,下南洋之间的关系,南洋的美术教育跟中国南方艺术家的关系,这样的一些研究从历史层面上讲,我们可以找到相关的一个所谓的角度。因为研究艺术家有很多种方法,将艺术家放在一个特定的社会环境、文化的形态里面去进行一个深入的研究是其中一种。
历史研究上讲我们可以找到这个点,而这个点恰恰是广东的点,广东非常有特点的地方。现在东南亚的文化问题,断断续续都有人在谈,其实当年在广东美术馆做第二届广州三年展的时候已经在做东南亚的课题,只是一直没有变成一个非常有主体性的东西,做完就完了。这次我们看看能不能够形成一个强有力的品牌,做个三五届的研究,去展开一些相关的深入研究工作。这个问题我提出来之后,广美美术馆的年轻馆长们原来也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大家的想法是不谋而合。这是在当代艺术方面的一个推广品牌的初步想法是这样。
雅昌艺术网:这种想法有收到东南亚国家的学院或者是艺术机构的响应吗?
王璜生:现在还没有达到这一步,但是我们已经掌握了相当的资源,从艺术家资源或者说组织艺术家资源、组织展览方面是不成问题的。而且原来广州美术学院也有跟东南亚一带,包括泛东南亚印度、南亚这些等等的联络。因为我们想说泛东南亚的问题并不仅仅是一个区域文化的问题,而可能是会由区域文化延伸到文化形态,还有当代的一些文化问题去展开,好像说下一届卡塞尔文献展邀请的就是东南亚的一个艺术家团体作为整个卡塞尔文献展的总策展人团队。
雅昌艺术网:您指的是卡塞尔文献展总策展人吗?
王璜生:就是总策展人,来自一个印尼的艺术家团队,这么厉害。大家从当代文化考虑方面也是在不断地探讨或关注东南亚文化的问题,因为东南亚从政治、经济、军事,地缘政治、地缘文化方面有它特殊的地方,也是很重要的地方。它的这种殖民的历史也好或者说当代的一种去殖民化之后的现在文化现象等等,其实是非常值得去研究的。况且从主流文化方面讲,现在的一带一路政策也将东南亚作为我们关注的重点。
雅昌艺术网:“泛东南亚”在国内其实涉及到南方很多省份。
王璜生:因为用“泛”字是指我不完全在谈东南亚,但是东南亚是我们主要的谈论对象,东南亚文化形态是我们主要关注的部分。国内像岭南会涉及到,潮汕、福建这一带,广西,湖南等等这些东西我们都可以涉及到。
这几年我在带研究生、博士的时候,学生的论文多有提及东南亚和东南亚的美术教育,东南亚的艺术我还是挺感兴趣的,这一块地方是值得认认真真去重新看待的地方,因为我们可能有时比较孤陋,眼光都是看着西方、欧美等等。前一阵大家开始对南美的问题有很多探讨,印度、中东的问题大家也都在谈。地缘政治不太一样,东南亚的问题是比较松散、比较复杂、比较多元的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真正对它的一种文化研究,在国内目前还相对薄弱。
雅昌艺术网:广州在地的艺术生态目前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王璜生:我觉得广州如果说起来,有意思的一点是很像东南亚的生态,野生状态,很有力量,做的不是宏大叙事的东西,都是东打一枪、西打一枪,做到哪儿算到哪儿。像陈侗这样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人物,他是很有一个思想的闪光。东做一下、西做一下都在闪光,这样的形态在广东比较突出。年轻的艺术家们也是这样,机构也是这样,这是广东的一个特点。从整个生态来讲,确实广东一个处在香港的边上,也处在深圳的边上,广州这几年从艺术市场、文化市场都很难跟香港和深圳比。
二、下一个工作重点:“新美术馆学”
雅昌艺术网:您刚刚上任央美美术馆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学院美术馆还没有像今天这种现状,在进行比较系统化和全面的工作。今天像央美、南艺的学院美术馆都做得很不错,这时再来接手广美的美术馆,您认为应该怎么展开工作更有效?
王璜生:央美和南艺当然不错,但是现在中国美院美术馆也非常不错。在这个阶段,国美短短几年里边建立了两个新馆,南山路的馆整个装修翻新,结构很好,高士明上来以后学术投入非常好,变成整个结构非常好。南山路美术馆是他们学校的一个主体,学术性的一个馆;还有一个设计馆在象山校区,民艺馆在象山校区,是隈研吾设计的,设计馆也是西班牙著名的设计师设计的,都非常好。因为我觉得我现在去广美,学校系统美术馆都起来了,不像我当年来央美的时候,是不一样的,也不像我当年在广东美术馆光美术馆规范化的管理系统,当代艺术的一种介入是比较生疏、比较空白,然后去建立起来一个系统。现在不一样了,而且现在官方美术馆都非常有钱,也都有策展人制度的关注和介入。不是学院美术馆,是官方美术馆,像湖北武汉都做的很好,官方美术馆很多都做的很好,也有一种现象现在这个机制管控比较严,做到一定的程度有点儿乏力,湖北美术馆明显是乏力,前几年是很敢干的。现在如果谈问题是说貌似很多美术馆都很有钱的在做一些研究性的展览,但我觉得重要艺术家个人的研究性展览或一些现象的研究性展览,其实都很多都做的很表皮,没有深入。
雅昌艺术网:这是研究性人员的缺乏还是一个系统工作的丢失或缺失?
王璜生:两方面都有。整个美术馆研究系统或是我们学界的这种研究的规范化、系统化的东西没有建立起来,本身艺术界这种规范化的东西就没有做起来。表面上都是在做展览,做艺术家个案都有很多材料、草稿等等,其实这些草稿材料,关系怎么样去论述,怎么样去结构,这些资料跟在前面的绘画之间的一种关系,挖掘相关的东西,包括跟时代的关系,其实谈论的很少。
雅昌艺术网:期待您在广美美术馆即将展开的工作。
王璜生:不能期望太高。其实我个人目前最想做的是两块:第一块是协助广美美术馆将这个系统优化为健全的美术馆体系,包括基本的设备,不要太老化,空调能运行,基本的网站能建好,现在这些都还没有完成,公众号做得更好一些。然后空间弄的更好,总体形象好一点。从一个规范化操作的层面上去建构一个关系,在这样的基础上如果能够将一个品牌做出来,比方说刚才涉及的“泛东南亚”的想法,从历史研究到当代艺术这样一个初步的形象设计。
此外,其实是很重要的一点,我一直要做一个“新美术馆学”研究中心。现在来广美,他们答应了我这个要求。我有一个公众号叫新美术馆学一直在做,在博物馆里面从80年代起开始所谓的新博物馆学,从老的博物馆学向新的博物馆学推,新博物馆学的出现是对博物馆在当代文化新的情境里面的一种超越性的思考。
我们应该重新思考当年我们的馆藏陈列所要建构的一种知识体系有没有用,最著名的论点是现代国际上很多博物馆都在拿很多非洲的东西做陈列,介绍非洲面具什么的,他们提出说这些面具离开园林,在非洲它们是一种仪式的东西,背后隐藏了很多跟他们的非洲文化有密切相关。当这些面具离开具体环境之后只剩下美学的意义,那种文化意义已经缺失非常多了,大家没有办法理解它的文化意义。大家开始审视博物馆的建设对藏品、对这种文化权力、文化历史的思考、知识体系的建构有什么问题?也包括说在新的转向人的考虑,人、观众、市区、生态等等新问题的出现,博物馆应该是转向人、转向活的人所生存的环境,还有跟一个具体的生存环境发生关系,包括市区等。
第三届CAFAM双年展“空间协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是一次带有“新美术馆学”意义的策展实践,这个展览试图解构策展人制度和美术馆空间本身。展览不设策展人,艺术家通过方案协商自行提报方案,空间权力的问题受到了激烈的挑战。在整个方案协商的过程中,美术馆空间被重新审视、被艺术家的在地创作质疑和解构。与此同时,展览把美术馆“公共性”推到首位,也真正希望美术馆能成为社会参与的民主协商平台。
我和我的学生上次在《美术观察》第九期发表了一篇文章,就是我思考的“新美术馆学”的问题,包括对“人”的问题的重新思考,对“空间”的思考,包括实体空间、物理空间、精神空间、公共空间等等的思考,也包括对制度、策展的权力,话语权问题的警惕等问题的思考。
我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想成立这样一个中心,李劲堃一看说好,就落到广美。因为再去做美术馆,对我来说算驾轻就熟,但是我想展开的是更为严谨和深入的研究性的工作。
雅昌艺术网:所以“新美术馆学”是一个研究机构。
王璜生:研究机构跟教学机构,这个中心还会出一个刊物,出一套丛书。在广东美术馆时我做了《美术馆》这本刊物,到央美之后我做了《大学美术馆》刊物,现在我到广美可能会做《新美术馆学》刊物。还会有翻译的丛书,编译的丛书、理论的丛书,也会进行教学,马上也会说带研究生,包括说今后广美申请到博士点,可能也会带博士这样。其实是建立起一个学科。年轻的美术馆馆长们也希望“新美术馆学”研究中心能成为他们这几个馆的一个学术部门,学术部或是策划部,将一些展览的发生都在这里发生、讨论等等。这是最吸引我要去做的,包括教学,我们也会建立一个档案,当代艺术展档案的建立。
我的学生都会参与,而且现在是不止我的学生,很多人都报名,包括国美一些年轻的学者,还有刚刚成立的香港大学那边的博物馆专业的博士后,他们都点名要到这里来。这是我未来的一个主要花比较大精力去做的一个事,包括一些论坛。所以这次广美聘我是两个工作:一个是馆长,一个是中心主任。